游千

04# golden sky

-God Is An Astronaut

乖乖跑跑大纲吧……（强忍住摸方向盘的手

22

学校宿舍的开门时间比开学时间早一个周，方便学生们提前返校。孙翔开学前三天回了趟宿舍，准备整理一下宿舍的东西。

此时校园里人已经很多了，新学期气息浓厚，新生报到处和宿舍接引处挤满了新入学的同学，孙翔一进校门就感受到了氛围热烈，顿时有点后悔，他把手往身后伸，抓了俩下抓到了黄少天的胳膊。

孙翔紧张地说：“你别乱跑啊，人太多了。”

“你这不抓着我吗，想跑也跑不掉啊。”黄少天一边说话一边好奇地打量四周，一个外套颜色鲜艳的长发小姑娘从他身边跑过去，他回头看了一眼，想调整焦距看看她外套背后写的字是什么，手上被孙翔猛拽了一下。

孙翔语气不善：“你瞎看什么啊！那件外套我也有！”

“好好好不看了。”黄少天憋笑，被孙翔拉着往男生宿舍那边走。

孙翔说是让黄少天来帮自己搬东西，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孙翔看他最近天天晒太阳看风景，觉得他是想出去玩了，所以正好找借口带他出来。这一个月黄少天几乎没出过门，孙翔一开始不敢让他出去，后来觉得黄少天也没那么吓人，与其把黄少天想成一种危险的不稳定态，还不如想成一个绝对冷静体，孙翔感觉自己都比黄少天更容易暴走。所以就决定带黄少天出来溜溜，怕黄少天在家里闷死。

当然，出门之前孙翔嘱咐过很多条，不要随便说话，不要随便碰东西，不能乱跑，不能失控，等等。黄少天一条一条全部点头打勾之后，孙翔才带黄少天出了门。

 

孙翔宿舍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在收拾杂物，打扫卫生，宿舍一个假期没人住，到处尘土飞扬。孙翔推了一下宿舍门没推开，以为宿舍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心说正好啊，省得担心黄少天了。

孙翔掏出钥匙，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三个蹲在地上煮火锅的熟悉身影。

“我靠，你们在啊？”孙翔干巴巴地说。

“你吓死我了！一声不吭就开门，我们还以为宿管！”舍友大哥赶紧对着僵在门口孙翔招手，“快进来，把门关上，火锅被发现就完了。”

孙翔艰难地挪了半步，只能把黄少天也拽进屋，然后重新锁好门。

孙翔依旧傻站在门口。

“那谁啊？”大哥注意到黄少天了，很陌生，不像是同级的同学，“你新认识的学弟吗？”

黄少天吸气正要说话，孙翔一把捂住他的嘴：“呃，不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我……朋友。”

“哦，来找你玩啊？”大哥并未怀疑，转回去继续煮火锅，“孙翔你吃吗？自己拿个筷子。”

“不吃，我来收拾东西的，你们继续，不用管我。”孙翔往自己床那边挪，把黄少天扯到身后一路挡着。

大哥那边聊天说话嘻嘻哈哈的，动静很大，孙翔爬上床整理杂物，黄少天无事可做，倚着床架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大家，他很少接触到其他人类，接触得最密切的就是孙翔了，此时看到另外几个活的，感觉十分新奇，很想凑上去跟大家说句话的样子。

孙翔一个玩具狗扔到黄少天头上，黄少天抬手接住，瞅瞅孙翔：“要我帮忙吗？”

孙翔面色不虞，用气音警告：“你别看他们！”

黄少天用正常音量回答：“那我好无聊啊，要不你告诉我东西应该怎么收拾吧，我帮帮你呗。”

“嘘！嘘！”孙翔紧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黄少天抿嘴，眨眨眼睛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那三个吃火锅的回过头，看了孙翔这边几眼，嘀嘀咕咕窃笑半天，其中之一清了清嗓子，问：“孙翔啊，你这学期不住宿舍了啊？”

“啊，恩。”孙翔把注意力从黄少天身上移开，瞅瞅自己半个学期的舍友们，“有事，宿舍不方便。”

“哦，跟男朋友同居啊？”问出这句，火锅三人组爆发出了疯狂的大笑声，还用眼神疯狂示意旁边一脸迷茫的黄少天。

孙翔的脸瞬间红了，气的。

“不是！没有！”孙翔随便抓起一本书就往下边扔，差点扔进锅里。

三人赶紧保护火锅：“哎哎哎，我们开玩笑的！”

孙翔又扔了个枕头下去。

宿舍里一阵鸡飞狗跳，孙翔简直是全宿舍的小开心果，一点就着，越逗他跳得越高，宿舍大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转头看看旁边不动如山但满眼好奇的黄少天，偏过身子问：“哎，你真的不是孙翔男朋友啊？”

黄少天没想到会有人主动跟自己搭话，十分惊喜。

黄少天说：“呃，我们应该是朋友吧。”

宿舍大哥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黄少天想了想，兴致勃勃地追问：“不过也说不定？我不太清楚你们是怎么定义男朋友的，怎么才算是男朋友啊？上过床的算吗？”

此话一出，全宿舍被按了个暂停，声音没了，画面也静止了。

孙翔扒着床栏杆，手拿笔筒正准备扔，底下火锅三兄弟坐着两个站了一个，伸着胳膊正准备接，现在大家都定格了，只有火锅在冒烟，黄少天在茫然挠头。

停顿了大概三秒，宿舍大哥先动了，用力点头，声音洪亮：“算！”

“你别胡说！”孙翔一个笔筒飞下去，大哥往旁边一跳，轻松躲过。

平静被打破了，大家又动了起来，继续第二轮的激烈攻防战，宿舍的混乱变本加厉了。

黄少天趁乱追着宿舍大哥问：“男朋友跟朋友有什么区别啊？朋友是统称，男朋友是朋友的一个分支吗？”

宿舍大哥心说这人咋回事，问题怎么如此奇怪，但现在宿舍人仰马翻的亢奋状况让他无暇在意那么多，立刻精简了个他觉得最适合黄少天的答案，用过来人的语气朝黄少天喊：“朋友不能随便上床，男朋友能随便上床啊！”

“我呸！”孙翔早注意到这边了，一个橡皮打中了大哥的脑门。

 

开车回家的短短五分钟里，孙翔气得没说一句话，脸颊一直红红的。

黄少天坐在副驾驶上看风景，吃着宿舍大哥友情赠送的苹果，说是整个宿舍的贺礼。黄少天吃得津津有味，孙翔瞪了他一眼，黄少天立刻回以灿烂微笑。

孙翔气笑了：“是不是特别好吃啊？”

“是。”黄少天老实回答，“你以前怎么没买过啊？这个比橙子好吃，吃起来还方便，都不用切。”

孙翔黑着脸：“不买！我不爱吃！”

孙翔风驰电掣地把车开回家，没急着把宿舍的东西从后备箱搬出来，气呼呼地直接进了电梯，他瞪着一路飙升的楼层数字，心里的愤怒也跟着一路飙升，等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孙翔正好“砰”的一声爆炸。

孙翔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个什么。

舍友什么都不知道啊，黄少天也什么都不知道啊，就当他们不小心开了个玩笑呗，而且也不是什么过分玩笑，以前更过分的也开过，想一想根本不是啥大事。但是孙翔就是很气！起初还是半开玩笑的恼羞成怒，但闹着闹着就认真了起来，控制不住地窜出了真实的怒火，气得眼睛发酸，心脏发疼，他气自己隐约感受到的被挟持、被制约的感觉。

孙翔想起之前在出租车上跟唐昊激情争论过的问题，“以后该拿黄少天怎么办”，之前唐昊劝他的时候，他拒绝思考，现在大家都默认他和黄少天关系不简单了，他反倒自己警惕起来，突然认真思考起黄少天的去留问题了。

进了家里，还没开灯，孙翔转身就把黄少天按到了门上。

孙翔咬着牙说：“你是来给我捣乱的吗？”

黄少天被问了个一头雾水：“我不是很小心地帮你把东西全都搬到车上了吗？没有弄坏你的东西也没有弄坏你的车啊？”

“我不是说那个！”孙翔吼他，“我的生活本来不是这样的！”

黄少天隔着黑暗能清楚看到孙翔颤抖的唇角和瞪大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孙翔的愤怒，甚至是暴怒，虽然黄少天完全不明白孙翔为什么会这样。

“你说话啊！你平时不是话很多的吗！”孙翔又使劲拉扯了两下黄少天的衣领。

妈的黄少天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自己扯得还是自己的衣服！

孙翔闭了一下眼睛：“你是不是除了我这里就无处可去了？”

黄少天想说话，孙翔用更大的声音压过他：“你别想胁迫我！也别想控制我！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想因为你变得特别憋屈，我他妈想抽烟！我他妈想出去玩！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变成这样啊！为什么我就要被他们误解啊！凭什么啊！”

孙翔的声音大得几乎穿透墙壁和楼板，以前的委屈现在的委屈全堆在一起，嗓子都哑了，震得走廊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黄少天听到楼上的狗被吵醒了，正在狂叫，听到隔壁的隔壁的小朋友醒了，被吓哭了，听到了四面八方所有邻居的愣怔，听到了回荡了几十次的孙翔的回声。这个世界机警又脆弱，心怀天下又独善其身。

黄少天说：“不是你自己回来找我的吗？你以前不开心的时候我放你走过，你是有机会彻底远离我的，我保证不会去找你，也保证不伤害你，我做的还不够吗？我也不是一定就要留在你这里，只要我想，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去你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非你不可的错觉？”

黄少天的声音很低，一字一句像浸泡在深邃的海底里。

孙翔眨眨眼睛，嘴半张着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刚刚还无法控制的愤怒突然被挤压成了一个像素点，像大风天里呼出的气一样，瞬间就被带到不知是哪个世界的尽头去了，孙翔有种强烈的第六感，如果此时灯亮着，如果能看清黄少天的眼睛，那他一定会看到明亮锋利的光，还能看到眼底沉降的色彩，是黄少天生气时候才会有的眼睛。

孙翔突然被一种久违的恐惧击穿了心脏，他脊背发麻，松开了捏着黄少天衣领的手。

孙翔小声说：“可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活三千年，但是我只有一百年啊。你觉得你就是在我这蹭了短暂的一顿饭，但这是我一辈子啊。”

黄少天说：“你想多了。你们人类是不是都这么自私的？对我好奇了就来接触我，需要我了就来找我，不满的时候就质问我，觉得我很麻烦的时候就想抛弃我，这是你们存在于食物链顶端的与生俱来的傲慢吗？”

“我没有！”孙翔着急起来，“我是脾气不好，可是你不能这么想我！你也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啊！你不是人类，我又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每天和我在一起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你这样我是会紧张的啊！”

孙翔又本能地替自己争辩了起来，但其实不是的，说完他就后悔了，心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完了，感觉事情更糟糕了，我想说的是，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坏，我也没把你当成那么随便的存在，这很复杂，事情不只是你看到的这样冷漠的，我不是那么坏的人啊。孙翔手脚发凉，却再多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黄少天也没有说话。

孙翔的眼睛已经几乎适应了黑暗，他能看清黄少天的模糊轮廓，黄少天靠在门上没有动，孙翔绷紧身体，紧张地等待了一会，他小心地控制呼吸的声音和频率，试图不打扰这种可怕的静默，可是心跳声无法隐藏，一声一声急促地鼓噪着，昭示着脆弱的人类正处于崩溃的危险边缘。

黄少天叹了口气。

黄少天靠近过来，孙翔一惊，硬撑着都没有躲开，他感觉黄少天搂住了自己的腰，然后他听到了黄少天十分无奈的声音。

黄少天说：“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我没有记忆，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了，包括很多很重要的事，我一睁眼就是一片空白，对什么都没有欲望，不想破坏也不想当个好人，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没什么是我喜欢的，也没什么是我不喜欢的，我的所有习惯和喜好都需要重建，你恰好是我重建过程中第一个感兴趣的存在，我也很自私，我借助你接触这个世界，你是通向世界的门，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有意思的。”

孙翔愣住了。

“不过如果你真的不开心的话，就把门关上吧。”黄少天收回了搭在孙翔腰上的手，“毕竟你是我第一个觉得有趣的存在，那就你说的算吧，我是很偏心的生物，能放你第一次就能放你第二次，没什么不可以的。”

黄少天退后一些，是热度的远离和空气的流动。

孙翔赶紧一伸手，拽住了黄少天的衣摆：“那你要走吗？”

黄少天还没说话。

孙翔说：“不是，不，还不行，你先等等！”

孙翔僵住了，说不出话，他沉默了好久好久，黄少天也就被他拽着等了好久好久。孙翔感觉自己攥住的那块布料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湿了，暖暖的，潮潮的，黄少天穿的是我的衣服啊，听的是我讲的故事啊，吃我爱吃的东西，看我喜欢的电影，玩我想玩的游戏，他不是我的，但他是“我的”啊。孙翔瞬间心软了，像细腻沙子做的金字塔被雨水浸湿后一点一点地融化，没有亢热和蒸汽，是带着水意和凉意的。

孙翔听见自己的心底传来了绝望的喟叹声，意识世界里的一道透明壁垒被打碎了，多疑和揣测突然全部不见了，不再是小心翼翼的用触须试探，而是两个物种的精神领域突然有了连接的通道，那是一整个宽敞的通道，没有荆棘和雪坑，它是会发光的圆形空洞，如果透过它向另一个世界张望，是会看到从未见过的出圣入神的，有辽阔无垠的千古壮丽，还有青山烟海的迅电流光。孙翔突然觉得没什么是不能对黄少天说的，他甚至什么都可以告诉黄少天，告诉黄少天这个世界有多好又有多坏，有多少地方是自己想去但还没有去过的，有多少风光是自己想见但还没有见到的，他要全都告诉黄少天，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所有向往、所有幻想全都告诉黄少天，然后问问黄少天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就带你去看。是心脏融化了吗？或者是身体的交叉，有什么地方突然连通了，他以为永远不可能的，可是现在风和风是混合的，海与天是混合的，昼与夜是混合的，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是混合的。

天呐，我好像，我好像。

孙翔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是一种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奇异感觉，像被稀奇宝器砸中了头，晕晕乎乎的。

孙翔使劲扯了一下黄少天的衣服，黄少天没有动，孙翔只能自己靠过去一点。

他看不清楚黄少天的脸，他什么都看不清，但是闭上眼睛就能记起黄少天的样子，狡黠的、好奇的、明亮的、茫然的，不管什么，对孙翔来说都是新奇的。

孙翔抱住黄少天，就像之前无数次成功阻止黄少天那样。

“要不，你还是别走了吧。”孙翔说，“我是第一次谈非人类的男朋友，没经验，脾气有点大……不好意思啊。”

tbc

完了，这个篇章要结束了，完了（空洞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