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千

05# 2 candles 1 wish

-Mono

哇靠这个篇章令我痛苦！

 

27

现在孙翔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听黄少天的心跳，第二件事是问黄少天做没做噩梦，距离最初那次“危机”已经过去了一个周，一切平和，并没再发生过类似的事。

他们打算明天出去玩，床上堆满了要带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孙翔是随随便便就能把家扑腾得乱七八糟的人，而且经常活儿干了一半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现在孙翔正坐在杂物堆里研究相机。

前几天下了大雪，积雪尚未融化，室外一片白茫茫，黄少天光裸着上半身趴在阳台栏杆上看风景，阳光很好，平滑的积雪表面是亮晶晶的细密反光。

黄少天背对着孙翔，听到身后“咔嚓”一声，转过头看到孙翔的镜头正对着自己。

“不用管我，我试试好用不，好久没用它了。”孙翔低头调试几下，又举起来对着黄少天按快门。

这个画面很好看，是人间的场景，却有超出人间的光明，孙翔调了半天数据，最后一次抬起相机时，黄少天正好抬起头看了一下天上的云，这个瞬间被孙翔捕捉，背景几乎是干净的纯白，边缘模糊，地平线与天空相互渗透连接，阳光从上方落下来，微小地偏移了角度，刚好只笼罩了阳台栏杆的部分，包括正在看风景的黄少天。黄少天是金色的，是冬天里的金色，头发是没有杂色的纯黑，他仰着头，呼出的气体凝成冬日白雾，像飘荡的半缕灵魂，他在冰天雪地里半裸着也不觉得寒冷，光芒堆积在他的肩膀上，像柔软流动的湖泊，这些太阳的液体沿着背部的肌肉线条流动，一路滑到腰窝的昏暗里。

他真好看啊，在发光，他是完美的，他应该长出纯白色的翅膀。

孙翔摁着相机美滋滋地欣赏自己的顶级拍摄作品，看了一会又不太爽地挠挠脸，老子为什么要对着别人的肉体如此沉迷，还不如去浴室照照镜子。孙翔把相机塞回抽屉里，他不怎么喜欢拍照片，当时这个相机买回来是用来拍女朋友的，分手之后就被遗忘了。孙翔想了想，还是又把相机打开，照片导出来传进手机里，然后回卧室往床上一躺，压着衣服毛巾各种杂物，打开文档写当天的黄少天观察日记。

写了两行，孙翔突然爬起来，去阳台问黄少天：“你最近又想起什么了吗？”

黄少天说：“没有，最近都没做梦，那些记忆应该只在梦里出现吧，不过我有预感，总会慢慢记起来的。”

“要不你找个东西记一下吧，这样就不会忘记了。”

黄少天回过头，好笑地看着孙翔：“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记东西啦，我没有遗忘感，我的记忆是不会流失的，我还记着第一次见面时你的表情呢，还有后来你在我基地里哭……哎我错了我错了别推我！你阳台半露天的啊！你这是谋杀！”

孙翔一点儿不怂：“反正你掉下去也死不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怕吓到别人啊，万一有人看到怎么办？三十几层楼上掉下来一个半裸的男人，掉了一半儿把胳膊插进楼外墙里停下了？或者落地时候一个蹲伏缓冲，站起来屁事没有？”

“操，就你厉害是吧！”孙翔使劲踩了黄少天一脚。

黄少天眯起眼睛：“先说好啊，我记性特别好，适合记仇，你踩我一下我能记三千年。”

孙翔也眯起眼睛：“别唬我了，你记性好还能把之前的事忘了？” 

黄少天辩解：“它们不是被忘记了，只是被藏起来了，就像被锁在一个小房间里，它们没有消失。”

孙翔说：“可是你现在确实想不起来啊，反正人类没你那么厉害，我们习惯借助其他东西存放记忆，怕有一天会忘。”

黄少天说：“其实你们记录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是已经被大脑修饰过的，这种记忆是会骗人的。”

孙翔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会，这种修饰也是记忆的一部分，比如我现在喜欢你，写日记的时候就会把你写得特别好，或许未来有一天我对你的看法会改变，但我写日记的这一刻你就是好的，这一刻的你永远永远这么好。你能理解吗？”

黄少天不太能理解，但他看见孙翔的眼睛里有一千个弯月亮。

 

这里是身体认证过的绝对安全空间，黄少天醒过来了，但没有急着睁开眼睛。

他先把刚刚回想起来的记忆碎片压制下去，然后才静静地看了看旁边的孙翔。人类睡觉的时候警惕性很低，孙翔什么都不知道，依旧睡得很沉。黄少天伸出手想摸摸孙翔的脸颊，几乎碰触时又停了动作，改成去摸孙翔的头发，揉了一会就把孙翔给揉醒了。

孙翔闭着眼睛，哑着嗓子问：“做噩梦了吗？”明明他的意识都没清醒。

又是那种奇妙的感觉穿透了黄少天的心脏，他的思维被分为很多片，不再是唯一的了。

以往黄少天不管做什么都不会纠结与迟疑，得出的一切结论都不需要思考，这种类似于直觉的决绝让他高效且一往无前，但现在他看着孙翔的脸，竟然产生了三四种相互拉扯的意念，一些是对安全感的依赖，一些是对孙翔这个个体的珍惜，还有一些是能与愤恨抗衡的巨大恐惧，因为噩梦里不知源头的憎恨和愤怒不知为何也投射在了孙翔的身上。这种矛盾和迟疑对黄少天来说是致命的弱点。

黄少天没有动，孙翔也不动了，似乎很快又陷入昏睡。过了几分钟，孙翔突然又醒过来，摩擦着床单挪到黄少天这边，眼睛睁开一条缝，模糊着确认了黄少天的脸的位置，摸过来亲了亲黄少天。

黄少天突然紧紧抱住他，这让孙翔猛地清醒过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黄少天的脸。

黄少天的眼睛是红色的，面无表情。

孙翔往后一缩，立刻醒了个彻底。

被黄少天这样看着，似乎下一秒就会被穿透心脏，人类的生命在黄少天眼中一文不值，甚至格外轻贱，但孙翔能清晰地感受到，黄少天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黄少天憎恨着其他人，愤怒着其他人，但现在他的眼前只有孙翔。

孙翔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应该做些什么，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晃了晃黄少天的肩膀，黄少天没什么反应，孙翔只好抬手用力按住黄少天的眼睛，挡住红色的悚然的目光。

孙翔抱紧黄少天，用颤抖的声音说：“你别害怕啊。”

到底是谁在害怕啊。

黄少天笑了一下，又笑不出来。还真是我在害怕。

他被孙翔拥抱，十分顺从，这是个很温暖的拥抱，这里是他至今为止能感受到的最温暖的地方，就像茫茫海洋中唯一的苍翠小岛，他坐在沙滩上，这里空无一物，只有视线尽头的平滑海面，以及慢慢升起的金色太阳。他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什么能遮挡住他的视线，他几乎能看到太阳跃动的火焰，看到洋流翻滚，看到海中旋涡。

他想永远生活在这座小岛上，可是咸涩的海水追赶他，进进退退着靠近他，他坐在孤岛的沙滩上，看着海水慢慢上涨，一寸一寸侵蚀土地，四周汪洋。

这片小岛终究会被海洋吞没，他逃到高地也无济于事，海水会漫过脚踝、漫过小腿、漫过腰腹，然后是心脏。记忆的回归是强制性的。

可是我什么都不想记起来……我不好奇了，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

他站在孤岛中心，海洋凹陷，天空坠亡，太阳四分五裂。

他“感受”到了一闪而过的断壁残垣，腥风血海，庞大的废弃的钢铁森林装载着倾塌的建筑和碎裂的桥梁，这些画面是百倍速度切换的幻灯片，快到他眼前花白，他无法捕捉到任何一帧的细节，只有血腥味和荒凉感奔腾而出，与之而来的还有无数支离破碎的熟悉的面容。

黄少天眼前一片光影晃动，孙翔挡住他眼睛的手突然拿开了。

孙翔紧张地说：“你怎么哭了啊！”

 

孙翔没见过黄少天哭，黄少天没有哭的道理。

孙翔隔着黑暗，怎么都看不清晰，可是手心潮湿的感觉如此真实。

孙翔手足无措地摸了摸黄少天的肩膀，黄少天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好长好长的时光，孙翔伸手在他眼前晃动，甚至整个人爬起来挡在黄少天前面，好像要把他看到的东西全都阻隔在外。

黄少天笑起来，他的表情变得格外温和，带着海滩浪潮一般的柔软笑意，是他以前从未表露过的。

黄少天说：“你好像没有说错，我真的是有同类的。我们有一栋很大很大的高城，有一整个世界，有暴风和骤雨，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噩梦的记忆碎片告诉我，那个世界早就变得废弃和荒凉了……可是我想不起更多的事情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不知道他们究竟被我遗忘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正在等我回去。”

孙翔听得呆住了。

黄少天看着他，血红色的眼睛流出透明的眼泪。

黄少天的声音是缥缈和空虚，也是厚重和深沉。

黄少天说：“我可以等待记忆一点一点复苏，可以接纳那些无法逃避的痛苦，反正我是安全的，这里有人拥抱我，有人碰触我，有人让我从噩梦中挣脱……但是我很难过，现实的柔软和记忆的冷冽让我难过，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让我难过，我所得到的一切善意让我难过，我苟且偷生独自一人活在如此温暖的地方，这更让我难过……但最最最最让我难过的是，我竟然觉得幸运，我不想离开你。”

tbc

是的这个篇章就是记忆慢慢苏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