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千

06# a new dawn

-a whisper in the noise

33

时间有点晚，孙翔对家里也有些排斥，最后随便找了个宾馆过了个夜，房间里有潮湿清冽的消毒水气味，枕头被子床铺都是白色的，身处这种环境，会本能地产生不安稳感，孙翔晚上没睡好，他顺理成章地把锅推给了这个陌生的空间场所。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孙翔维持了几乎一整晚的抽噎状态，胸口和腹部肌肉都有些痛，眼睛也肿了，孙翔去浴室洗了个澡，没有过多停留，半小时后就退房离开了。

他很平静。

唐昊昨晚回了家，现在他独自一人，上午的城市街道生机勃勃，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是反抛物线的爬高的上半程。

宾馆的位置离家不远，步行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家，孙翔把两只手揣在大衣兜里，与很多人同行或逆行，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行走的笼子，周围也都是行走的笼子，他不想把手伸出去，也不想看见别人把手伸进来，来来往往没有想要接触的陌生人，也不想被陌生人接触。

他独自爬上楼前熟悉的大台阶，独自按下微微凹陷的电梯按键板，独自掏出钥匙打开门。

一切的一切都带着曾经的黄少天的影子。

他的记忆像被倒出盒子的圆形糖果，是五颜六色的、硬质的、清晰的，它们蹦蹦跳跳，调皮地落下又弹起，敲打在玻璃板一般的现实上，发出连串的清脆响动。孙翔试图把它们抓回来，但它们轻巧灵活，看起来又甜又开心，跳跃着一发不可收。

 

饮水机咕噜咕噜冒了两个气泡，孙翔把接满水的玻璃杯拿回来，这是黄少天用过的杯子，他昨天疯了一样地把它从警察大哥的手里抢了回来。

房间里太乱了，空气闭塞有些沉闷，孙翔把阳台门推开，客厅的窗户也开到了最大，孙翔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他很不擅长收拾东西，没这个习惯，但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收拾东西之外还能干嘛，他的心情像死水一样平和，一会儿从桌子底下摸出了一个打火机，一会儿又在沙发缝里发现了一个完好的核桃，他把它们全塞进垃圾袋里，扔进厨房垃圾箱，准备最后一起倒掉。

厨房的垃圾箱用了大概一半，塑料袋塞进去后发出闷闷的响动。孙翔站在旁边呆看了它一会儿，看到很多被收拾好之后倒掉的腐烂饭菜，他又有点想哭，但眼睛干干的，哭也哭不出来。孙翔又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厨房，他想，或许自己没回家的这几天，黄少天每晚都会给自己做晚饭，然后全部倒掉。

快到傍晚的时候，孙翔终于把除了卧室之外的地方整理干净了，他出去扔了两次垃圾，顺便去商店买了两包烟。现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抽烟了，还是熟悉的牌子，熟悉的味道，尼古丁过肺时产生辛辣的晕眩，孙翔路上抽了一根儿，到家后又点了根儿新的。

他带着浓重烟味，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敢推开自己卧室的门。

 

孙翔真的思考过黄少天可能的去处，也思考过“寻找黄少天”的可行性。

孙翔把卧室的窗户打开，几片落在窗台上的鹅绒轻飘飘地被风卷了出去，孙翔连忙伸手去捞，却把它推得更远了，最终只抓到一团干燥空气，孙翔沉默了一会儿，不再管这件事了。屋里的一切依旧维持着狼藉的原貌，像一片已有年头的废墟，孙翔自己收拾不知要收拾上几天，但他不想找家政，除了他自己，他再也不会让别人踏入这间屋子半步了。

房间被破坏得很彻底，孙翔无从下手，先用脚潦草地清开杂物，找了地板上一处勉强完好的空地坐了下去。

没拉好的厚窗帘被风吹得鼓动起来，起起伏伏，像柔和静谧的心跳。

孙翔看了它一会儿。

黄少天真的走了。他的大脑第一千次第一万次蹦出这个念头。

孙翔又想了想别的。

自己曾经拥抱过一条来自未来的龙。

他的心脏渐渐软化下去。黄少天是从未来回来的，黄少天是龙，黄少天特别特别厌恶人类，又幸运又可惜，孙翔就是人类。

他又能责怪黄少天什么呢？

这个故事一点儿都不真实，但孙翔知道它是真的，黄少天带着一整个物种的不甘与憎恨回到现在，而他只是个意外，是亿万普通人类之一。

他又能要求黄少天再做些什么呢？

他理解，他明白，水滴这么小的爱是无法战胜江海那么大的恨的，真是让人沮丧。

孙翔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他没什么后悔的，但故事该停在这里了，它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至于黄少天去了哪里，黄少天要做什么，黄少天还会回来吗，这样的问题超出了他思考的范畴，似乎写满了与他无关的宏大。

黄少天说过了，不要再去找他了，找不到的。

孙翔闭上眼睛，房间里流动着冷冽的风。

可是我的爱情凭什么要为全人类的错误买单。

他猛地爬起来，出去找自己的钱包，抽出放在夹层里的那张黄少天的身份卡。

他现在知道了，它并非来自两百年前，它是一千多年以后的制式，怪不得当时怎么查资料都查不到。他转身跑到阳台上，阳台的阳光很好，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把这张卡扔了出去。

阳光是透明的金色。

孙翔定格在这个瞬间，像一幅现实和虚幻交叉的末日画，他半个身子还探在护栏外面，手停在空气里，似乎是抛弃动作的最后一帧，又似乎是挽留动作的第一帧，他呆呆地看着那张没什么重量的小卡片在空中打了个转，被风带着向下飘，像一片终于从树上落下的枯黄叶子，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他像是大脑少了一块，心脏少了一块，身体少了一块，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剜刮遗弃，甚至黏连着一部分血淋淋的灵魂，除了这张卡，孙翔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黄少天曾在这条世界线上真实地存在过。

他僵硬地低下头，向下看，目光穿透了锋利的人间悬崖，看到一片金色汪洋。

下一秒孙翔从阳台冲了出来，穿过客厅，开门声刺耳而尖锐，像时光被劈开了一条苟延残喘的缝，前方是一条通向爱与真理的路。

孙翔发疯地找了一夜一天，他穿梭在楼前偌大的小区花园里，最后在一棵银杏树的枝杈间找到了那张被自己丢弃的来自未来的卡片，它没有掉在地上，孙翔找了个长树枝把它拨弄下来，在它下落到半空时，孙翔稳稳地接住了它。

这么多天里，孙翔第一次开心地笑了一下。

它对我有意义啊，永远有意义。

他突然想通了一些事，从仪式感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他辞职不再当主角了，但故事里的黄少天永远美好，永远存在。

 

当天晚上孙翔做了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他梦到黄少天破窗而入，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台上看着自己。

孙翔并不惊讶，好像知道自己正在梦中，他站在黄少天面前，黄少天是笑着的，眼睛锋利而明亮，他的背后长出了龙的翅膀，龙的尾巴缠在孙翔的手腕上。

孙翔打量他许久，皱起眉：“你这样我好陌生啊，这是你传说中的第三形态吗？”

“是不是很好看？”黄少天亮晶晶地笑起来，“长出翅膀之后我就会飞啦。”

孙翔不说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黄少天说：“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还要多出门晒晒太阳……”

孙翔生气地打断他：“这不都怪你吗！”

黄少天安静地眨了眨眼睛。

孙翔更生气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好吃饭、没好好睡觉啊？你知道的很多嘛！”

“对啊，我就是知道。”黄少天又活跃起来，“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最好注意一点，不然被我发现的话我就回来把你吃掉。”

孙翔愣了愣，冷笑一声，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骗子。”

黄少天笑着看他。

黄少天说：“你怎么知道我在骗你，你知道的也很多嘛。”

孙翔气得想把他从窗台上拽下来暴打一顿，刚伸出手，就被龙尾巴顺势卷住胳膊，黄少天把孙翔拉到面前，勾着孙翔的脖子亲了一下。

孙翔终于忍不住了，问：“你到底要去哪啊？”

黄少天没吭声。

反正是梦里，孙翔正想继续说，要不你带我一起去吧。

他还没问出口，先听到了黄少天的回答。

黄少天说：“太危险了，一点都不好玩，你会讨厌我的。”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你明明什么都还没告诉我。孙翔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被捂住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孙翔听到耳边一声叹气：“你怎么做个梦都这么激烈，我是想来亲亲你的，没有想跟你吵架的。”

那你走啊。孙翔更生气了，但是被黄少天提前咬住了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吻也很真实，这个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

孙翔在迷迷糊糊的亲吻和黑暗中结束了这个奇怪而清晰的梦境，睁开眼睛时已经天光大亮，室内一片清凉的清晨阳光。

孙翔艰难地看了看窗户的方向，窗户大开着，厚窗帘的一角被风鼓动，一起一伏像柔和静谧的心跳。孙翔看了窗户好久，实在记不起来自己睡觉之前有没有把它关上。其实这也不太重要，现在窗台上空空荡荡，不像有神降临过的模样，窗外的天空一角是湛蓝的，清澈崭新。

孙翔把视线收回来，闭上眼睛准备睡个回笼觉。他的身体后知后觉，终于体会到了积压已久的疲惫。

在彻底昏睡之前，孙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太阳从城市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光芒一寸寸地舔舐着钢铁森林的锐利棱角，城市有条不紊地运转前进着，秩序稳定，井井有条，是一个盒子一个盒子的堆积，像密密麻麻的蜂巢。

黄少天坐在顶楼天台的边缘看日出，他的发梢被初生的第一缕金色火焰点燃，星火燎原，迅速蔓延至全身，他的翅膀、他的尾巴、他的指尖，他作为龙的一切，他的漆黑鳞片泛起金属般的暗蓝色，身体边缘晕开了无比炫目的万丈光辉。

他的眼睛被阳光照射得几乎透明，千年的河流从他的眼中奔腾而过，他突然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清冷锋锐，似乎一切柔和都与他无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把他全部的、最后的温暖遗落在巨大蜂巢的一个小房间里了。

黄少天转身离开，留下一团余烬般炽热的空气，风带走了它，席卷过宽广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黄少天抱着最后一点点爱俯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真好。

tbc

上写完了！！

阶段性胜利！

其实停在这我觉得也挺好啊？？？（手动划掉）

我修文去了！看我对它这么认真！！还修文！！！肯定不坑！

这个文写起来还是很爽滴……尤其在写黄少天“神”的时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